從岳州到杭縣的路並不近，兩人打算在中秋之前返家路上便沒再耽擱，路過揚州的時候倒是停下來看了看。遠望著城中闊別許久的建築，靜姝心中有些感慨，當初天一教在揚州制造出那一場禍事後也不知攬月樓後來怎麽樣了？

葉英站在靜姝身邊微微擡眼，日光正亮，眼前一片茫茫。靜姝察覺到他擡手遮眼的動作，連忙伸手擋在他頭頂，“不是說好了白天不要睜開的嗎？”

“只是突然想看看。”

烏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希冀，她緊張兮兮地湊到他眼前，“看到了什麽？”

近處有團模糊的人影搖來晃去，葉英一時失笑，摟著在他面前亂晃的小女人往前走，“不是想回攬月樓看看麽？走吧。”

距離天一教大鬧揚州城已經過去了一年半的時間，街道早就恢覆了昔日的繁華，邁過攬月樓的門檻迎客小二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確認自己沒看錯，正要大叫一聲便被靜姝搖手壓住了，“掌……掌櫃的！”

楚穆招呼著堂內的食客正忙，聽到小二叫喚三步兩步走了過來，“怎麽了怎麽了，誒……葉莊主？東家！”

靜姝微微一笑，大堂裏的喧鬧蓋過了楚穆的驚呼，她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，對方連忙會意恭恭敬敬地將他們請到二樓的雅間，“我們只是路過，用過午膳還要接著趕路呢！”

“好好好，小的這就吩咐廚房給您二位做！”

楚穆忙不疊就去廚房打招呼，他走之後，靜姝靠在臨著大堂的窗欄邊往下看，“我還擔心攬月樓的生意會因為當初的事打了折扣……咦？”

她訝異地看著角落裏添置了些稻草紮著的玩偶，還有一個個小屋子，那些東西放著做什麽？

喵。

烏黑的眸子對上一雙異色的貓瞳，一團毛絨絨的小東西正對著靜姝所在的窗欄叫喚，她心下難免震驚。接二連三冒出來的毛球紮成一堆，食客中多有富家小姐，看到這場景飯菜也沒了胃口，放了碗筷便去逗弄那些貓兒。

靜姝不由露出欣喜之色，“是它們呢！”

葉英走到她身旁也聽到了下方連綿不絕的喵嗚聲，他想起之前靜姝曾經送過菲兒一只品種名貴的波斯貓，當時她還連帶著把波斯商人手裏的貓全部買了下來。

靜姝看到一團白影躥上樓道，下意識地便開了雅間的門朝那個方向看著，不一會兒小毛球就躥到了她面前親昵地蹭著她的鞋尖。她彎腰將小東西抱了起來，“呀，胖了。”

第一天把它們帶回攬月樓的時候除了糖糖別的都枯瘦如柴，期間還病死了一只，沒想到一年半過去它們的毛色都不同以往了，看起來個個鮮亮，“看來楚掌櫃是好吃好喝地供著你們了。”

“哎唷祖宗們，你們怎麽都上來了？”樓道裏傳來楚穆苦惱的聲音，他小心地驅趕著貓群，好不容易才把它們趕下去，他端著新沏的茶水走進雅間，看到窩在靜姝懷裏的小白球，“我說它們怎麽都上來了，原來是認出主子了。”

“這段時間有勞楚掌櫃一直照顧它們了。”靜姝問起這一年半的情況，楚穆一一回答。

“剛開始的時候因為您出了事，且後來……屍人的身份曝了光，生意的確不好做。”楚穆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容白皙的靜姝，這麽一看，好似比之前多了不少血色，“也就是一夜之間的事，揚州城裏最有名的說書先生忽然說起葉莊主和您的故事，說得那叫一個感天動地。”

說書先生？

楚穆嘿嘿一笑，目光在兩人之間頗有深意地轉過一圈，“您可別說，那段時間沒生意，小的也去聽過幾回，在場的夫人小姐居多，效果相當好。說書先生說完這故事之後，就有人把它編成話本子在書商那裏賣呢！”

靜姝呆了神，“什麽話本子？”

“小的買過，這就給您拿來。”

葉英在旁微微咳了一聲，靜姝在楚穆走後很久才回過神，“這事你知道嗎？”

他搖了搖頭，“不知。”

楚穆來回飛快，把厚厚的一沓書冊遞到了靜姝跟前，她臉色微變，“這麽多？”

“是啊，這是一套的，整套買可以省其中一本的銀子呢，主子若是想看，小的就讓人給您買套全新的去。”楚穆笑瞇瞇地說，“那說書先生口才當真不錯，店裏的生意冷清了幾個月，後來有了那位說書先生，再加上主子在揚州的時候做的都是行善積德的事，所以漸漸地客人就回來了。”

“這些貓原本是打算送出去的，可它們賴著不走，送走的第二天就跑了回來，小的發現它們在這裏特別招些夫人和小姐喜歡，便搭了專門的貓舍給它們休息，它們倒是不怕生，有客人在的時候還會陪客人玩耍，慢慢地咱們這的生意又火爆了回來。”

靜姝逗了逗懷裏的白貓，小東西一翻身露出軟軟的肚皮好似伸著懶腰，她好笑地揉了揉它軟綿綿的小肚子，“這樣挺好，別讓客人傷到它們。”

“小的明白，主子不在，夥計們都是把它們當主子供的，小的還請了個專門養貓的人照顧它們。”

彎了彎眼，靜姝直到雜役們上了飯菜才把貓兒放回地面，“乖，去玩吧。”

葉英揉了揉她的腦袋，好似她剛剛揉那只貓兒一般，“這下你不用擔心了。”

兩人用過午膳，臨走之前葉英帶著靜姝上了閣樓，他們往後可能不會再來，既然途徑此地剛好可以趁這時候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能帶回去。

推開房門，塵封的味道撲面而來，上次攬月樓大火把所有能燒的東西燒作飛灰，重新添置之後沒有什麽緊要的，靜姝四處轉了轉，收了幾樣她之前用來刻畫陣法的道具裝進行囊。

葉英順手接過了沈甸甸的行李，他們一路回莊，行李反而越來越重，他思考片刻，“趕了那麽長的路，揚州到杭縣已是不遠，中秋還有三日，最後的行程我們走水路。”

坐船可以休息，正好可以緩緩一路騎行奔波的疲憊。

收了兩間房的雜物，靜姝走向盡頭的最後一間，葉英在她身後微微頓下腳步，那間房是……

倒灌而入的風將散落的宣紙托離地面，靜姝站在門口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擺設有些發楞，許久之後才彎腰撿起吹至腳邊的一張紙，第二張、第三張……全都是一模一樣的內容。

她倒背如流的清靜經。

葉英隔著門檻聽她收拾著地上的紙張，抿緊了唇不作聲。

等到地面恢覆整潔，靜姝的手邊已經摞起了厚厚的一沓經文，也許有上千張，她盯著白紙上筆筆急切的墨字，沈默許久，“我能把它們也帶回去嗎？”

經文太多，靜姝讓楚穆找了個箱子將它們裝好，由雜役連同所有行李挑去了碼頭，原本葉英以為靜姝會問起那些經文是怎麽來的，但她上了船以後便懶懶地靠在船艙裏看起了楚穆買的話本子，甚至看得津津有味，直到天黑才停下。

葉英不由問：“寫得如何？”

靜姝抿了口茶，“還行，從我剛被娘親抱養開始大事一件不落，我才看到你出關那年呢。”

她坐著看了一下午，翻頁的速度不算慢，那的確是寫了很多。

靜姝拍了拍旁邊還沒看完的四五本分冊，“背後寫書的人有些意思，連我小時候遇上霸刀山莊的經過都道了個大概，還有我去瓊州那會被四莊主私下調侃跟二莊主登對那句話呢。”

葉英面色微異，四弟……不像是會寫話本子的人，“興許是二弟。”

葉暉百忙之中抽空倒騰兄嫂的話本子，真是難為他了。

一天兩夜的水路，到杭縣的時候剛好是清晨，他們誰都沒有通知，叫了腳夫擡行李，兩人牽著手漫步在湖畔長街，這次離莊前後三月有餘，如今西湖裏丹桂十裏，隨風送來陣陣濃郁的香氣。

來到山莊大門的時候，因為沒有事先通知，守衛弟子十分驚訝地行禮，“大莊主。”

葉英頷了頷首，示意他們繼續做自己的事，牽著靜姝的手便進了莊門。葉暉收到消息趕去的時候正好兩人還沒走進落梅居的院門，“大哥，你們一路可好？”

“都好。”

兄弟倆說話，靜姝卻在院門處進進出出走了個來回，有些不太確定地打斷他們的話，“二莊主，這是……落梅居？”

當初葉暉說要修繕一番的時候她只見過書房的圖紙，眼前這個偌大的庭院實在和過去相差甚遠，要不是那棵參天的海棠，她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。

葉暉瞇著笑眼，“感覺如何？”

“嗯……嗯，很好。”看著那棟三層樓高的建築，華麗大氣，曾經前院的位置還不到眼前的三分之一，後院一時還看不見在哪，葉暉簡直就是趁他們不在的功夫把整個落梅居都拆了重建。

葉暉直接把兩人領到了那幢樓前，“聽說你們一時不急著回來，所以我就讓人把後院全給推了，前院這邊一樓的陳設已經布置好，二樓的書房大體還是同以前的樣子，時間匆忙，裏面置了床榻，你們暫時先住那裏，三樓還沒布置便先空著，留著你們日後有別的用途。”

靜姝仰起頭看著廳門前的牌匾，“天澤樓？”

葉暉沖她擠擠眼，“這可是大哥題的。”

靜姝當然認得葉英的字跡，朝他望去的時候手心剛好被人溫柔地牽起，“你能回到我身邊，便是上天賜予我的恩澤。”

小臉沒骨氣地紅了紅，咬著唇嗡聲道：“你也是。”

上天對她不知有多少眷顧，才讓她遇見這個叫葉英的男子，和他相伴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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